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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簡介】 蔡智敏，曾用筆名：思陽。編審。曾任山西師大語文報社總編及社長兼總編多年。出版有散文隨筆集《寧靜與聲音》《表里人生》；詩集《走過荒原》《行吟集》；小說集《無花的早春》；長篇小說《世界是我們的》；論文集《編讀余談》，及散文與論文合集《書心集》等。

去新疆的愿望早就有了，只是一直沒有得到合適機會。上班時忙于工作，極少去專門旅游，退休后又趕上疫情，幾年不能出門。這次因為我愛人特別積極，早早聯(lián)系了“國旅”報名，交了費，還聯(lián)系了幾位朋友，終于成行。考慮到時間與體力，選擇了只去北疆。連去帶回，共八天時間。雖說步履匆匆，不免浮光掠影，但我還是要說：不虛此行！

旅游是什么？不就是要進行一番自然之美的追尋與社會風(fēng)情的體驗嗎？不就是要實現(xiàn)那當(dāng)下在場的新奇與震驚嗎？不就是要以真實的感受取代往日的遐想嗎？但這一切，也并不取決于時間的長短。雖然各人的體會不盡相同，畢竟一切都已成真。一次與異域風(fēng)情有預(yù)謀的邂逅，與天地大美無邊際的融合，已深深銘記在大家心中。

旅游途中，于長途汽車上，我用手機微信的方式，記下了諸多感受?；貋砗螅指鶕?jù)回憶，作了整理與補充。行蹤心跡，具存于此。至于許多令人感懷的美景勝境，不能為拙筆所盡繪，則只能徒喚奈何了！

6月13日：下午就逛大巴扎

早上8點多，與雅琴（這是我愛人小時候的名字，行諸筆墨時，我喜歡用這個名字）一同出發(fā)，由旅行社派車接往臨汾喬李機場。乘11點12分飛機（Y87561航班），飛烏魯木齊。就在機場候機室，我們與另外6位朋友愉快地匯合了。下午兩點多，順利降落烏魯木齊地窩堡機場。旅行社派一輛中巴接我們到綠谷四季酒店。辦好入住手續(xù)，約好明天的出發(fā)時間，接的人就走了。我們從臨汾同來的，有熟人，也有新朋友。現(xiàn)在的情況是，有一個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，該如何度過？有人主張去新疆自治區(qū)博物館，考慮到去那里需要預(yù)約，且很快就要閉館了，最后決定，去大巴扎！叫了兩輛網(wǎng)約車，半個多小時后，車子就停在了街口。金黃色流線形裝飾的跨街拱門頂部，嵌著六個端莊的白色美術(shù)字：“大巴扎步行街”。當(dāng)然，這就是傳說中的國際大巴扎了！經(jīng)過簡單的安檢，進了熱鬧的街市。從人們的衣飾上可以看出，來來往往的，大都是外地游客。觸目可見的安然笑容，顯示著這里的和平與安寧，使大家的心情舒坦了許多。這里有大商場，也有小飯店和數(shù)不清的地攤，從樓房的建筑式樣到門店的裝飾風(fēng)格與絢爛色彩，處處顯現(xiàn)著地域特色與民族風(fēng)情。水果店或老茶室門口，有人在擊鼓演奏，有人便隨著節(jié)拍翩翩起舞。本地姑娘穿著美麗的民族服裝，外地來的少婦，則一身游客行頭，夾雜其中，但都不影響她們把內(nèi)心的快樂，變成生動的妖嬈。鼓樂聲彌漫在色彩閃爍的街道上，喧鬧的市場便有了節(jié)奏與旋律。我們隨意游逛著，看精雕細琢光彩奪目的玉器；看各樣的葡萄干與水果；看專賣店里那些擺置成種種造型與圖案、及做成各種形狀、且散發(fā)誘人奶香的新疆美食——馕；各種各樣新鮮又漂亮的東西，讓人目不遐接；當(dāng)然，都是止于欣賞而已。剛剛從千里之外飛到這里，我們的心還完全是新鮮感的俘虜。最后，終于忍不住美食的誘惑，我們走在一塊兒的三個人——我和雅琴及她的一位朋友——在美食街買了雜碎湯、烤包子、馕、羊肉串，就在街中間的大餐廳里吃起來。印象最深的還是那碗羊雜碎，味道雖然沒什么特別之處，碗也不算大——不像內(nèi)地羊湯，常常是一個很夸張的碗盛著很多的湯，主打的就是那一大碗湯的味道——這是一碗實實在在的羊雜碎，湯很少，我們吃了半天，終于還是沒吃完。要在內(nèi)地，這一個碗里的雜碎，恐怕要放到四五個大碗里！

吃過了雜碎，又隨意游逛起來，街市上的人似乎越來越多，和我們一同來的朋友也在隨意游走。這一刻，在千里之外，這個充滿傳說的地方，你能體會到時光的悠閑與美麗。直到傍晚時分，人們?nèi)匀挥闻d不減，街上似乎越發(fā)熱鬧起來。美食街口一幢二層樓上的老茶館門前，音樂聲似乎更加歡騰了，有人在演奏樂品，幾個姑娘在跳舞，圍觀的游客大聲喝彩，街上有不少人駐足仰望，分享那飄揚四散的快樂。我們也駐足觀望了一會兒，感覺整個熱鬧的街市，仿佛都在這歡快的旋律中開始舞動了。此時我想：不管怎么說，人們需要歡樂，那怕這歡樂只是瞬間的狀態(tài)，也能給人們帶來難得的滿足與幸福。人們說，大巴扎的夜晚最美！那是可以想見的。被燈光所炫耀的建筑會更璀璨，游人的色彩會更絢麗，也更變化莫測，而朦朧的夜色，會給這喧鬧的街市，增添一種夢幻般的氣氛……

可惜，已到了必須返回酒店的時間。我們叫了網(wǎng)約車，雅琴的兩個朋友和我們乘一輛車。開車的是一個壯實的維族中年人，友善而樸實。一路上，他用帶著濃重維語腔的漢語，與我們聊天：

“我是十八歲才開始學(xué)普通話的，”他說“所以說得不好。我兒子從小就學(xué)普通話，他說得很好。”

還聊了很多別的。他問我們旅游的計劃，還說起他的工作與家人，一直很自豪。

這個短暫的下午，我們算是推開了北疆之行的第一扇門。當(dāng)然，這是一次精心設(shè)計的旅程，但我們和所有的游客一樣，想去尋找的，卻是出人意料的奇遇。那么，這扇色彩斑斕的大門后面，我們會邂逅怎樣的風(fēng)景？

6月14日：還是瑤池好

今天是我們組團出發(fā)的第一天。45座的大巴，坐了30人。除我們從臨汾來的8人外，還有從東北、山東、溫州等地來的，以退休后出來旅游的老人為主，也有一對旅行結(jié)婚的年輕人，還有兩位中年女士，帶著她們剛高考完的孩子來放松——一個是追求新潮的高個子男孩兒，很酷的樣子；另一個是女孩兒，樣子很文靜。高個子且?guī)洑獾闹心昴袑?dǎo)游，理所當(dāng)然地要作一番自我介紹。說他以前做生意，已在旅游業(yè)干了多年。他有兩個名字，一個漢名，還有一個藏名，“大家就叫我格桑好了?！彼麩崆榈卣f完這話，卻仿佛多了一點兒神秘，然后就把各地來的游客，改編成一個個“家庭”。每個“家庭”的組成，不考慮人數(shù)多少，只考慮來自何處。這似乎已是各地導(dǎo)游通用的管理方法了。不僅便于管理，也增進大家的感情。我們從臨汾來的8人，成了“2號家庭”。就在導(dǎo)游如此這般地完成著他那一套習(xí)以為常的介紹和改編工作時，我們的大巴車，已穩(wěn)穩(wěn)駛上了通往景點的公路。

我們已知道，現(xiàn)在要去天池。它位于天山東段最高峰博格達峰北側(cè)山腰，湖的平均海拔1928米，是名副其實的高山湖泊，距烏魯木齊一百多公里。大巴開到景區(qū)服務(wù)中心后，又換乘景區(qū)中巴，向博達格峰進發(fā)。峰回路轉(zhuǎn)，盤旋而上，樹木越來越茂密挺拔，山峰也險峻起來。

 通向天池的人行步道，用厚木條修成，路邊是參天蔽日的云杉，樹下雜草崴蕤，山花點點，小溪潺潺。走在路上，呼吸著溫潤而清香的山間空氣，欣賞著眼前的山景，已是一種愉快的行走。步行十幾分鐘，剛轉(zhuǎn)彎，視野頓然開闊，一大片碧藍的湖水，就在眼前——哦，這就是天池！仿佛走過了幽遠而寂寞的山谷，突然看到一位沉靜而嫵媚的處子，靜靜地望著你，已等待許久……這分明是你所期待的，卻又似乎是預(yù)料之外的相遇——原來人與自然，也會有這瞬間的神會！當(dāng)美妙的感覺被游人的贊嘆之聲驚散，我不由細看眼前這真切的景物，近碧遠藍，澄光流彩；畫船輕浮，水波不興。湖邊山坡上，樹木蔥翠，山花爛漫，尤以金露梅最為燦爛，金黃點點，耀眼奪目。再往遠處看，青翠的山峰巍峨挺秀。霧氣蒸騰于林岫之間，云霞繚繞于山巔之上。白云飄散處，露出幾片湛藍的天空，純靜而清澈的陽光，就從這幽深的湛藍中傾泄而下，讓湖光山色，有了夢幻般的明澈。一只蒼鷹，在天空悠閑地盤旋，仿佛是天帝派遣的精靈，在白云與湛藍之間，一遍遍巡視她美麗的領(lǐng)地，看那樣子，好像已飛翔了幾千年，只為守護這亙古不變的自然之美。我們看著，走著，一邊急切地把眼前的美景，攝入手機的鏡頭，一邊慢慢品味這難得的山間勝境……

眼前這一幅優(yōu)美而明朗的圖畫，倒讓我想起了另一個天池，那卻是一次完全不同的審美經(jīng)歷。那是在東北的長白山，也是盛夏時節(jié)。雨并不大，卻很冷。我們在山下租了雨衣，坐上景區(qū)的吉普車，盤旋而上，至山頂。到了天池邊上，眼前看到的，卻只是黑沉沉的烏云！冷冷的雨仍然下著，沒有樹，沒有草，更沒有花，腳下是崎嶇的山石，耳邊是蕭蕭風(fēng)聲，旁邊的游人在大聲交談：“這就是天池嗎？天池在哪里？”“看來我們也運氣不好。有人來了三次，都沒看到天池。只有烏云，冷雨！”等了足有半小時了，風(fēng)越來越大，我們已覺得很冷，頭頂沉默的黑云，卻仍像鉛堆一樣傲慢地封鎖著天空，并沒有絲毫退卻的意思。一位同事灰心了：“看來沒戲了，我們也準備下去吧，已經(jīng)有人走了?！蔽覅s還是不甘：“找個避風(fēng)的地方，再等等，等等，說不定，會有奇跡出現(xiàn)呢！”于是，我們走到一個小小的山彎，面對天池的方向站著，盯著那烏黑的云團，努力維護著心中那像小火苗一樣的希望之光。這里的風(fēng)，確實小了些，而那些沒有耐心的人，已去尋找返程的吉普車了……

可上帝會獎勵有耐心的人。

奇跡真的出現(xiàn)了！眼前的烏云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巨手撕去了一個彎彎的邊——“快看！天池！那就是天池！”人們終于驚叫起來， 伸手指著天光綻露的地方，向下面望去。扯開烏云的，正是那長風(fēng)的巨手。很快，天池已不再是一彎狹長的幽水，而是一彎閃著藍光的、巨大的新月了，而后，是半輪幽冷的明月；最后，成了一面巨大的、靛光迷離的青銅古鏡…… 不錯！那不是凝固的鏡面，那是水！但那不是我們想象中碧藍的湖水，不，那是一種近于黑色的深藍，閃著幽紫而冷酷的光，沉靜到肅穆與寒冷的地步。實在說，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傲慢而又剛毅的湖水，它出現(xiàn)在這高山之巔，昏暗的天色中，以如此偉岸而獨特的氣質(zhì)，睥睨天地的氣概，展示著自己的存在…… 面對這樣的湖水，你不會想象有一群仙女來此游戲，只會想到一條雄壯的黑龍，有可能突然從水中騰空而起，攪動滿天風(fēng)云……

是的，這就是天山天池與長白山天池的不同。長白山天池是雄壯、幽冷而神秘的，它蘊藏著一種冷酷的力量，而眼前的天池，竟是如此的優(yōu)雅而秀麗，你大可以想象，在一個陽光嫵媚，萬籟無聲的時刻，一群仙女突然出現(xiàn)在湖面，她們伴祥云仙樂而來，在碧藍的湖面上輕歌漫舞，于是，山中百鳥飛來在她們身邊，以輕盈的羽翼與婉轉(zhuǎn)的歌聲，為之伴舞和鳴，于是，歌美舞秀，煙霞明滅，湖泊沉醉，山岳動容……

據(jù)說天山天池，古稱瑤池，那就是仙人出沒的地方。到了清朝，才有地方官的文字中，將它稱之為“天池”。現(xiàn)在想來，還是“瑤池”這個名字好?，幖疵烙瘢钟忻篮弥?，天池之水，寧靜如玉，此為形似，更為重要的是，只有“瑤池”這樣的美名，才更像是仙女出沒之地。這古名賦予了天池以瑰麗的神話色彩，讓它空靈而奇幻?？梢韵胍?，在先民心里，此處確是仙人出沒之地。這里至今仍流傳著西王母的神話故事。天池邊上還有一座西王母的廟宇，我們本想去尋訪，沿湖邊棧道，走了好一段，算算時間，已來不及了，只好原路返回。不過我想，已欣賞了西王母所喜愛的湖光山色，這是超越時光的美妙神會，其它的，也就不重要了……

告別天池，已是中午時分。午飯后乘車赴可可托海，路途遙遠，無事可做，我又開始讀海德格爾的《什么叫思想》。這是我出發(fā)時隨手帶的，最近一直在讀的一本書。旅途中帶一本書，以消磨時光，也充實自己，是我多年的習(xí)慣。剛參加工作時，就可以在火車和飛機上讀書，唯有在汽車上一讀就暈車，后來慢慢習(xí)慣了，也掌握了方法，終于在汽車上也可以讀書了。雖是消磨時光，也可以說，是在漫漫旅途中，感受另一種精神漫游。說到底，所謂旅游，不也是深入現(xiàn)場，去尋求人與世界的精神際會嗎？這兩種漫游并不沖突，甚至還可以相得益彰。由《什么叫思想》的啟示，可以深思什么叫旅游。旅游并不是簡單的出行，它是一次人生的籌劃，向未知的時空與境域，向想象中的可能，飛向千里之外的陌生地域，那是一次生存的擴展與自我超越，是自己給自己編寫人生的故事。海德格爾，一位富有詩情的哲人，他的思想，幽遠莫測，能給人無盡的啟示，我們也可以到遠方的蒼茫與遼闊中，用心去尋找那哲人般的深邃與精微，那是靈魂的顫栗與感悟，思想的探尋與歷險，這是另一種旅游啊……

至晚十時，到了富蘊可可托海鎮(zhèn)。我們住的“盛楓大酒店”就在街邊，酒店其實并不大，但也不是很小。小鎮(zhèn)就在山下，山不算高，但形狀奇特。如花瓣形的渾圓巨石聚集而成，不由得讓我想起老家天涯山下的那座叫蓮花山的小山。那小山其實是一座死火山，花瓣形的山崖是由當(dāng)年火山噴發(fā)形成的。眼前這座有相似之處的山，是怎么形成的，我當(dāng)然一無所知。透過房間的窗戶，可以看到已有人沿山腰小道登上山頂，在山頂緩行與瞭望。還有人向上伸展身體，仿佛在努力感受天地間的自由。再俯視眼前的街景，小鎮(zhèn)在暮色蒼茫中顯得清爽而安寧。高高的白樺靜靜立在街道兩邊，枝葉參差著，給小鎮(zhèn)增加了幾分靈秀。晚上沒有團餐，大家就在酒店外街邊小店吃飯。小飯店的飯桌就擺在街上。雅琴覺累，不想多吃，買了一瓶酸奶就回去休息了。幾個同游的朋友邀我一同喝啤酒，我怕喝酒，婉拒了。就在街邊吃了一碗紅饒牛肉面。因時差故，此時乃傍晚時分。小鎮(zhèn)仍在游客的低語中透明著，安寧著，想象著，仿佛在等待一首情詩的降臨……

6月15日：情歌奇境

早飯后即出發(fā)，往可可托海地質(zhì)公園。車行不久，即入峽谷之中。左右都是巍峨的山峰，杉木白楊，聳然而立。谷底有河，水碧如玉，沖石激浪，湍然奔流，隨谷彎轉(zhuǎn)。至景區(qū)停車場下車，一曲《可可托海的牧羊人》飄然而至，直叩心扉。我們向山谷之中走去，這歌聲似乎更加激越起來，逗人情思。使人感到奇怪的是，此時聽到這首多少有些幽怨的情歌，卻少了一些哀傷。也許是眼下的景色太美了，吸引了目光，也轉(zhuǎn)移了大家的心情，只覺得這歌聲為四周的美景增添了意味，似乎使這雄健的峽谷多了一絲柔情與靈秀。大家沿谷底的道路向峽谷深處走著，一邊仰望兩邊景色：雄峰倚天，巍然而立。峰壁之上的千年水痕清晰可見，如索如藤，如蛇如龍，大而觀之，又仿佛仙人所繪之立體水墨，呈現(xiàn)著時光的不屈記憶。山峰之間，天光下徹，云影飄移，忽暗忽明，令人不由遐想天雨淋漓之時，峰上飛瀑流泉，珠落玉瀉的情景。當(dāng)其時，如有隱者獨立于峰下河邊，感受自然之清涼與暢快，傾聽萬物交響之天籟，其神其思，必當(dāng)超越眼前之山石樹木，領(lǐng)悟宇宙之大善大美！宇宙原本就是一首大詩，而一時一處之奇景勝境，正是這大詩的入口，等待著神會那遠來的靈魂。峰下坡上，綠樹耀彩，奇花奪目，光影橫斜。再次抬頭極目，藍天如覆，白云郁秀。極美之態(tài)，變幻之速，令人目不暇接。又往里行，不久便看到了那座最為奇特的山峰：神鐘峰。隔著谷底奔流的河水，向?qū)Π锻?，可見一座黑色山峰，高千米以上，形如巨鐘，矗立群峰之?cè)，渾然如黑鐵所鑄，形象似天神遺物，不能不令人感嘆天功之奇巧無邊。路邊有人免費為游人拍照，以作紀念。我們也排隊照了，出去時卻沒有注意到取相片的地方，終于還是沒有留下那難得的一瞬。谷邊坡上有棧道，我與雅琴隨游人拾級而上，至高處俯視峽谷，又是另一種景致；樹木蔥蘢，巨石錯落，流水悄然，游人往來，栩栩然一幅立體巨畫。

至十二點，大家才登車出谷。一路伴碧水而下，頗覺快捷。

午飯后又啟程。無事還讀《什么是思想》，讀海氏書，亦精神之游歷也！至?xí)奶帲Ｓ畜@險幽僻之感，正如欣賞奇山異水。車行至八時許，至“五彩灘”，此處是雅丹地貌地質(zhì)公園，也是途中必看之景。色彩斑斕的巨石如雕似塑，渾圓鋪排，好像一群慵懶的黃色巨獸，斜臥于山坡之上。下有碧水緩流，幽深沉靜。對岸森林郁郁蔥蔥，深綠的色彩與巨石的顏色適成對照。動靜相宜，黃綠映襯，亦世間奇景！可惜蚊蟲成陣，撲面亂舞。很多游客買了綠色的防蚊面具，戴在頭上。網(wǎng)罩遮住面部，近看如正在采蜜的養(yǎng)蜂人。遠遠看去，衣著各異、色彩斑斕的眾多人物，都戴著這種面具，爭先恐后，行走于岸邊及高達三層的觀景樓上，仿佛來了眾多童話人物，要在此處謀劃什么特別奇幻的行動（謝天謝地，這里沒有“特別軍事行動”）。其情其境，簡直有些怪異?？上У氖?，如此裝束，仍不能阻止蚊蟲侵擾。大家只好短暫停留，結(jié)束了這奇幻的演出，拍照留影而去。

晚住友誼峰大酒店，仍無團餐。下樓覓食不得，又不想遠走，在“平價超市”買方便面一桶，油桃六個，農(nóng)夫山泉兩瓶，回屋泡面充饑，亦旅游中應(yīng)有之意也。

6月16日：眾美協(xié)奏的巨型交響

早飯后即出發(fā)，乘大巴去喀納斯。至景區(qū)大門檢票后，換乘景區(qū)大巴。飄雨忽至，一時甚冷。乘車行盤山道上，雨漸小，車速不算快，卻有“躍上蔥蘢四百旋”之感。車外景色，漸入佳境。遠望雪山明潔，白云起伏，霧氣迷蒙；近看林木青蔥，青杉白樺，連枝參天。草場翠色可人，牛馬悠然覓食，谷底碧水湍流，少見人跡。車上播放著錄音，介紹奇樹名木，各個景點：有臥龍灣，月亮灣，神仙灣，皆為山水奇秀，因形賦名。

至景點下車，眾人無不驚嘆。喀納斯之美，確非任何筆墨所能描述。尤其從黃土高原來的游客，其無邊的青翠已是令人震驚！地上碧草奇花，遠處青山如屏。遙望雪峰的明潔耀眼，更襯托出周圍的萬般青蔥。飄雨初歇，空氣十分濕潤。于濕潤中，仿佛有漫天的青翠擁入肺腑。呼吸之間，人也變得青春蓬勃起來。導(dǎo)游格桑卻要大家先別急著歡呼照相，要先去乘船游湖。大家略有不舍，也只好服從。一邊往湖邊走著，一邊聽格桑講湖中水怪的傳說。

排隊不久，便登上游艇。游艇不大不小，載著幾十個游客，輕輕駛向湖心。神秘的湖水碧綠，幽深，冷靜。水怪并沒有按幻想中的計劃出現(xiàn)，而水怪的傳說，卻不僅漂浮在湖面上，也游蕩在空氣中。不一會兒，游艇便泊在湖中了，大家出艙登頂，自然是憑欄照相，定格湖光山色。天地靜謐，青幽無盡，游人的說笑聲也變低了，仿佛怕驚擾了主宰這湖光山色的仙靈……

從喀納斯湖返回岸上，在導(dǎo)游的倡導(dǎo)下，各個“家庭”都在碼頭上照了集體照以作留念。還有人找到那位頗有風(fēng)度胖船長合影，據(jù)說那是見過水怪的船長。然后與喀納斯湖告別，沿濕漉漉的小道，穿過一片高大的樹林，回到剛才那一大片令人激動不已的美麗草地上，又是一番激賞贊嘆。于是置身仙草瓊花之中，擺了各種或妙曼或豪壯的姿勢，女士們飄紗舞綢，男士們挺胸昂首，向四面八方，將青山雪巔，森林碧草，及白云藍天與游光炫影，一概納入鏡頭之中。當(dāng)然，還有一件無奈的事，就是經(jīng)過長途乘車的游人，不得不去路邊排長隊上衛(wèi)生間。男士們要幸運些，女士們色彩斑斕的長隊足有二百米，也成特有的風(fēng)景。路漫漫其修遠兮，哀解手之多艱！可見這仙境般的村鎮(zhèn)，還沒有完全解決好接待大量游客的設(shè)備問題。好在這并非喀納斯獨有的特長，大家也只好坦然忍受了。

中午又是簡單的團餐。下午的第一個項目，是導(dǎo)游帶大家拜訪圖瓦人之家。其實這是一個固定的旅游節(jié)目。大家進入一個能容納三四十人的大木屋里，按照工作人員的指引，在小凳上坐好，首先出現(xiàn)的，是一個穿戴民族服飾的幽默的男主持人。他簡要介紹了國內(nèi)圖瓦人的歷史與現(xiàn)狀，又說了很多感謝黨的話。最后卻說，我的時間說夠了嗎？我必須說夠我的時間，才算完成任務(wù)，因為這個房子里有監(jiān)控。我們順?biāo)氖种赶蚍宽斖?，果然如是。他完成了自己的“任?wù)”，便介紹一位老人走了進來，說老先生八十多了，是圖瓦人非物質(zhì)遺產(chǎn)繼承人。老人穿蒙古袍，戴有尖頂?shù)拿墒矫弊?，最特別的是那副黑色墨鏡，兩片圓圓的鏡片黑得驚心動魄，竟讓人懷疑那鏡片后有一雙怎樣的眼睛！主持人向觀眾問道：“老先生這打扮帥不帥？”幾個年輕人喊道：“帥！”主持人便說：“有哪位女士愿意留下來，跟著老先生？”眾人笑起來。 老先生便慢慢坐好，開始吹奏楚兒——一種圖瓦人的傳統(tǒng)樂器，又叫楚吾兒，是用葦科植物制成的草笛，長約六十厘米，是蒙古族圖瓦人的民間傳統(tǒng)樂器?？雌饋碇谱鞴に嚭芎唵?，據(jù)說吹奏有很大難度，需運用丹田之氣，靠牙齒和嘴唇的振動發(fā)出聲音。全場靜謐，樂聲輕輕響起。其聲深沉，舒緩，悠揚，婉轉(zhuǎn)。我閉目細聽，感受那樂聲中特有的憂郁，孤獨，蒼涼與哀婉，那是一種寂寞之境的描述與傾訴，是向遼遠的山川樹木、空曠的草原及浩大的天穹發(fā)出的低沉的呼喚。它傳達的是被壓抑的激情，演繹的是留存心底的歷史。隱約之間，一股生命的力量在神秘地涌動，顯然，那是一種經(jīng)歷凄風(fēng)苦雨，而又追尋滿天霞光的力量……就在大家屏息靜聽之際，老先生的演樂悄然而止，掌聲響了起來。我的神思仍在這神秘的樂聲中回味流連。仿佛就在這短短一瞬，我突然領(lǐng)悟了音樂、詩以及一切藝術(shù)的真正本質(zhì)：那是人類精神的自我超越！是與天地萬物的交流與對話。人與低等動物的區(qū)別，就在于人所具有的神性。這神性就是詩性，音樂性，也即藝術(shù)性，這是人之為人在天性中特有的秉性。盡管各個民族表現(xiàn)這神性的方式林林總總，但神性的本質(zhì)并無不同……

接下來又有少女的與男孩兒的獨舞，舒展，優(yōu)美，剛健，充滿青春活力與民族特色，令人心潮澎湃。后面還有小樂隊，全用民族樂器演奏，邊奏邊唱。領(lǐng)隊的中年男子風(fēng)趣幽默，善于調(diào)動觀眾的情緒，廳堂內(nèi)的四十多位觀眾都跟著嗨起來，情緒激昂，快樂異常，讓這次追尋之旅，變成了快樂的聚會。

從圖瓦人家里出來，格桑宣布可以自由行動了，約好了返回的時間，大家排長隊乘車，去神仙灣，去月亮灣，去臥龍灣。這三個景點，來的路上已一掠而過，現(xiàn)在回去細看，總還是碧水溫婉，微浪浮玉，茵岸似毯，牛馬悠然，山青樹茂，鳥語花舞。于是，女士們拼命擺弄姿態(tài)，一心一意要將自己青春的亮麗、中年的豐腴甚至老年的優(yōu)雅，融入這大自然的美艷畫幅之中，讓這一瞬變成永恒。拍照，拍照，還是拍照！三個碧綠的水灣那有形的美貌與無形的魂魄，全被數(shù)不清的游人擄掠而去。好的一點，是那美景雖經(jīng)這一番番虜掠，不但未曾減損，卻仍在后來者的關(guān)注下不斷再生，不斷再生！

喀納斯之游是步入圖畫的旅游，也恍如走入眾美協(xié)奏的巨型交響樂中。但這美的旋律并未在突然間嘎然而止，曲終人散，回返的路途仍然在美麗的山水中穿行，山路盤盤，美景依依，這是喀納斯戀戀不舍的送行……

晚餐是簡單的團餐：幾種青菜加米飯。晚上住在賈登峪，旅館仍叫友誼峰酒店，或許是昨晚所住酒店的連鎖店，條件簡陋。格桑一再說：游人太多，酒店太難找，能有這樣的酒店已屬不易。我其實想說的是：對于我們這些小時候在農(nóng)村生活過的人來說，有潔白的被褥，還有熱水可洗澡，已經(jīng)很不錯了。

6月17日：超塵拔俗觀景臺

早飯后從賈登峪的酒店出發(fā)，目的地是禾木。一路瀏覽著車外景色，頗感行車快捷。快到景區(qū)服務(wù)中心時，卻被太多的旅游大巴擋住了，前進不得。格桑讓大家下車步行，從一輛接一輛的大巴長龍與公路邊上的護欄形成的夾縫中，走了幾百米，下到景區(qū)服務(wù)中心大門前的廣場上，這里已是人山人海。電子屏上紅色的大字告訴游客，去往喀納斯與禾木的門票均已售罄。好在我們的門票是旅行社預(yù)訂的，不必為此驚慌。按慣例自然是導(dǎo)游去辦票務(wù)，大家去上衛(wèi)生間排隊，然后集中，再排隊，刷身份證進入景區(qū)。再然后自然是爭先恐后涌上景區(qū)大巴，向景區(qū)進發(fā)，直到景區(qū)大門口下車。導(dǎo)游昨天說過，如天氣允許，可在這里乘車去此地最高的山峰——云宵峰，飽覽“一峰看四國”的獨特風(fēng)景。當(dāng)然，這是自費項目，大家自愿。當(dāng)時大家頗為勇躍，說是既然已經(jīng)到了這里，一定要去的。今天真的到了，卻發(fā)現(xiàn)要去云霄峰的游客正在排長隊。格桑估計，算上排隊時間，去那里來回至少需四個小時。于是，我們這些原來想去的人，也改變了主意。因為去那里的話，基本上等于取消了在禾木村的游覽。且登山四望，不過是一些積雪未化的山頭而已，誰能看得清哪幾個國家呢？有幾位南方來的朋友，大約對高山特感興趣，還是想去的。格桑只好說，不能把一個團分成兩拔兒，讓一部分人自己行動。他要為大家的安全負責(zé)。說起來，這格桑也是個閱歷很豐富的人。他說為了做生意，在五臺山待過不少年頭，大約得了文殊菩薩的真?zhèn)?，一路上講了不少大徹大悟的人生哲理?，F(xiàn)在見情形如此，當(dāng)然決定不去云霄山了。大家順導(dǎo)游手指的方向，望望遠處那座積雪未消的雄偉山峰，算了盡了致敬之意，便排隊上了通往禾木村的公交車。導(dǎo)游說好了，在“村委會站”下車結(jié)合。

這個禾木村可不簡單！它曾被地理雜志評為全國最美的六個村落之一。其風(fēng)格，與我們習(xí)見的北方村鎮(zhèn)大不相同。一排排尖頂?shù)哪绢^房子，全用原木壘筑而成，形制雖不算奇特，卻頗有異域風(fēng)情。房屋之間的空地上，以及道路兩旁，綠草鮮花豐茂艷麗。遺憾的只是太多的游人喧鬧而至，腳步匆匆，打破了這里的寧靜，使人難于體會到那種世外桃園般的安逸與寧靜。路兩邊是各式小攤與飯店，烤肉、烤馕及水果的香味，和野花的芬芬，一同飄散在清爽的空氣里，共同渲染著游客們快樂心情。格桑帶大家穿過村子，再從木橋上走過一條湍急而清澈的河流，告訴大家一直往前，遠處的山坡上，那就是有名的觀景臺了！還有人說：那是成吉思汗的當(dāng)年的點將臺。我倒不覺得成吉思汗的傳說，能為這永恒的大自然增添什么色彩，畢竟，“只識彎弓射大雕”的人，未必能欣賞自然之美，更何況改變自然的形象了。

未到禾木時，導(dǎo)游就簡單介紹過這有名的觀景臺了。我原以為觀景臺只是人工修建的觀景點?，F(xiàn)在才明白，它本身就是景點。站在村邊，即可望見它在一座大山之腰，大山之頂，仍有積雪未消，仿佛一個強大的巨人，戴一頂淺淺的白帽子，兩道鮮亮的白色飄帶，自山頂垂下山腰，仿佛是帽子的系帶，那其實是兩條積雪未化的山溝。仰望觀景臺，會感知其高度，游人沿“之”字形棧道拾級而上，需登很多臺階。雅琴因腰部不適，望而生畏，我們決定騎馬上去。馬場就在路邊不遠處。格桑幫忙買了票，很快就有一個秀氣的小伙子牽了兩匹紅色的馬來。他先幫我與雅琴上了馬，他自己也上了我乘的那匹馬，騎在我身后，同時兩手一前一后牽著兩匹馬——我們的馬在前，雅琴的馬在后，沿泥濘的馬道，向觀景臺走去。

踏上山道，馬緩緩向上走著，我們開始隨意閑聊。才知道這個一臉書生氣的小伙子，剛剛參加完高考。他對自己的高考成績很自信。還說他有兩個姐姐，都上過大學(xué)，已經(jīng)工作了。雅琴說：“你準備去烏魯木齊上大學(xué)嗎？”“不，我要去內(nèi)地?！薄盀豸斈君R也很好呀?！薄拔疫€是想去內(nèi)地，那里的世界更廣闊。”“你家有幾匹馬？”我問道?！傲ィ彼f，“四匹在這個馬場，為游客服務(wù)，還有兩匹，家里自己用?！薄澳銈冞@里的牛羊也沒人管，自己隨意在山坡上吃草，不會丟嗎？”雅琴說?！皼]人會偷，它們自己會回家的。但每年也會損失一些，因為春天時，會有山里的熊來吃?！薄?快到臺頂時，小伙子突然指著山下村里一處有灰色屋頂?shù)拇蠓孔?，說：“那就是我上過的小學(xué)，可是，現(xiàn)在沒什么學(xué)生了。”“為什么？”我問。“村里的孩子都到更大的城鎮(zhèn)去上學(xué)了?！彼Z氣間，有一絲惋惜。我說：“不只你們這里，很多地方農(nóng)村的學(xué)校都消失了，我的老家也這樣。”小伙子是圖瓦人，他的普通話講得比我還要好，還會說幾種民族語言。我們騎馬走的是緩行道，走的時間比徒步攀登的人還要長。等我們走到臺頂，同團的人，早已在那里擺弄著姿勢拍照了。

觀景臺，竟是這么寬闊！被厚密的青草覆蓋的土地上，一條條馬兒和行人踏成的小路，裸露出濕潤而又肥沃的泥土，和雖低矮卻頑強的野草一起，散發(fā)出大地的氣味。原來臺上也有一個不小的馬場，就在觀景臺中部。我們一邊緩緩向著馬場走去，一邊極目遠眺。這里的視野是這樣開闊，我們的心情也在一瞬間曠達與豪邁起來。直到進入馬場，才停了腳步。小伙子先下了馬，讓我們在馬上坐好姿勢，為我們拍了幾張照片，才扶我們下馬。并說：“我就在這里等，你們?nèi)ネ姘?！?/span>

觀景臺確實名不虛傳！在高高的山岡之上，人仿佛離天空更近了許多，極目四望，到處是壯美與遼闊，青峰巍巍，白雪隱隱，山間云霧輕拂，湛藍的天空，顯得如此幽深，幾只雄鷹在自由自地翶翔——說實在的，我已很久了，沒有看到過幾只雄鷹同時在天空飛翔的情景，它們好像在用自由的天性，詮釋一種自在自為的力量，又好像要把那自由的精神，以飛翔的方式，傳導(dǎo)給我們的靈魂。突然我想，這觀景臺的作用，也許就是讓人們有一個可以攀登的地方，一個特別的空間和一段空靈的時間，從世俗的煙塵中超拔出來，使沉重的精神得到短暫的飛升與凈化，從而去真正領(lǐng)悟自由的可貴，同時又不讓你忘記那人間的溫情。世俗的生活，仍然在那里等你，只要你俯首下望，就可以回歸這渾厚深沉的大地，那同樣是你精神力量的源泉——你看，這壯麗的天宇之下，一個帶著原始氣息的村莊，不正靜靜地棲息河邊嗎？青山回護，碧水如帶，楊柳依依，炊煙裊裊。有的人三五結(jié)伴，緩緩而行，興高采烈；有的人高頭大馬，迤邐上下，自在從容；本來是平常的日子，這番景象，不也有節(jié)日般的快樂？

在觀景臺玩了半個小時，我們和所有游人一樣，飽覽了山色草甸，牛羊樹木遠村近谷，輕云薄霧游鳥流霞。這一切，都是如此的自然而真實，又是如此的美好。然而，這都是對于我們這些在繁雜的城市里住膩了的人，才顯得如此可貴而美麗，對于那個剛剛參加過高考的青年來說，最美麗的卻是另一個遠方，他想超越這大自然的饋贈，去尋找另外的場景，另外的生活。顯然，審美需要距離，而陌生化會賦予熟悉的事物以藝術(shù)價值。這就是生活的悖論：原始的美景令人感動，我們卻需要超越它，去尋找與構(gòu)建更加現(xiàn)代化的生活。我們覺得，只有那樣的生活，才代表未來的可能?？蓪嶋H上，只有當(dāng)我們在更高的生活基點上，完成了再一次的否定，才能真正領(lǐng)悟生活的詩意與價值……

與可惡的時間博斗，首選還是照相！把自己放在美妙的圖畫中，留在手機“相冊”里，這似乎是超越時空最可靠的方式，簡直和孫悟空的定身法一樣神奇。然后騎馬返回，直到臺下。午飯就在禾木村中一個飯店里吃，飯后乘公交，卻全無秩序。人人需要拼命往上擠。這一擠，將關(guān)于禾木村的浪漫思緒，擠得灰飛煙滅?，F(xiàn)實中的禾木村，也許并不像游客看到的那樣溫文質(zhì)樸。在一幢幢木頭房子里，自然不缺乏歡樂、幸福與希望，也不會沒有淚水與艱難。生存的艱辛與苦難，總是容易被遠方的游人忽略。因為我們千里迢迢，只為詩意與快樂而來。而生活的艱辛與苦澀，是無須尋覓的。它們?nèi)缬半S形，流布人間。

6月18日：穿越“魔鬼城”

如果沒有中午時分的停留，這一天的行程肯定枯燥乏味。因為從富海出發(fā)返回烏魯木齊，要坐近七個小時車，而窗外除了沙漠似乎仍是沙漠，空曠的沙漠與遼闊的天宇，讓人的心情也會變得空疏起來。印象最深的是有數(shù)不清的風(fēng)力發(fā)電機，在慢悠悠地轉(zhuǎn)動自己的風(fēng)輪。那不緊不慢的樣子，似乎在向游人演示宇宙運行的法則：一切事情只需按部就班即可，所有得著急忙慌與突發(fā)變異，都是多余的情緒與無謂的作為。我仍讀著海德格爾的《什么叫思想》，發(fā)現(xiàn)他對“什么叫思想”的追問，變成了“什么叫我們思想”。他說關(guān)鍵是我們遵從什么指令的“叫喚”，來啟動我們的思想。實在說，我很不喜歡“叫喚”這個詞，它簡直叫人想到一個粗俗的村婦，因為不滿于她兒子的懶惰與愚蠢，站在院子里大聲感叫，試圖以此來喚醒她那正在睡懶覺的兒子潛藏的靈性。尊貴的“思想”，也需要這種大聲的“叫喚”嗎？當(dāng)然不是。大學(xué)者的翻譯肯定沒錯。海德格爾的表達要尊貴得多，他告訴你：只有在親自思想時，我們才能通達思想；要想真正思想，必須學(xué)習(xí)思想；他還說，就可能性而言，作為理性生物的人，是能思想的，但并不等于真的能夠思想。如果只讀了這幾句，對于我們這些“常人”，差不多就會覺得這是一堆廢話。不過他還有一個“斷言”，在反反復(fù)復(fù)討論，那就是：“在我們這個可思慮的時代里最可思慮的是我們尚未思想?！彼囊馑妓坪跽f，正是那些尚未思想而又確實需要思想的東西，在“叫喚”我們?nèi)ニ枷?。這句車轱轆話，細想起來，倒是有些令人震驚。哪個時代不是“可思慮的時代”呢？除非那時代已經(jīng)完美無缺，即便真的完美無缺，又怎能放下憂患之心？他這話是幾十年前說的，到今天，誰又能說他的話過時了呢？思想家厲害，他說最可思慮的是“我們尚未思想”，也就是我們胡里胡涂地活著，這才是最應(yīng)該擔(dān)心的事。照他的意思，我們對于自己的生活，不能馬馬虎虎，而應(yīng)該常常追根究底。可這樣一來，很多原本滿意的事，不也成了問題嗎？思想家所以討厭，就在于想得太多。不過話又說回來，人與低等動物的區(qū)別，不就是總要想一想嗎？海德格爾這人還有個毛病，他總是不肯直接告訴你他的結(jié)論，而只是領(lǐng)著你在各個思想的景點漫游，有時候，那都算不上景點，而只是思想的角落，他硬要在這被人遺忘的角落里，尋找出一些大道理出來，跟他走著走著，不免就進入了幽深玄奧的之中。他用這種方法告訴你，什么才是真正的思想。這有點兒像我們這位穿一條紅色的短褲、旗桿上不挑旗子，卻挑一個小玩偶的偉大導(dǎo)游，在不想讓大家睡覺的時候，就講很多很有深意的故事或海闊天空的大道理，但說到景點的美麗與奇妙時，卻不肯多說一句，讓你去“親自思想”。因為他知道，一切都需要自己體會與發(fā)現(xiàn)，說多了反而無謂。欣賞藝術(shù)作品，需要自己沉浸到它的境界中去，欣賞上帝的作品，那就更是如此。他還喜歡說一句話：“所謂旅游，不過是離開自己住煩了的地方，到別人住煩了的地方去。”這話其實很值得回味：我們?yōu)槭裁磿白?，因為——正如海德格爾所言——“煩”本就是“常人”的生活狀態(tài)，正是在煩忙于世中，我們揭示著自己的存在。但這“揭示”太多太久了，我們難免沉浸于庸常所見所聞的種種景象里，便喪失了新鮮的美感，只剩下無味的時間與灰暗的空間，所以要走出去，擺脫這沉悶與灰暗，去尋找異域風(fēng)光。其實，尋找新鮮的景象，也就是尋找新鮮的時間，哪怕我們所能找到的，只是一個時間片斷，甚至是一些短暫的瞬間，也是對生活狀態(tài)的一次更新……

汽車已走了整整一上午，大家都到了沉沉欲睡的狀態(tài)，一個喚醒思想的指令終于還是來了，它來自一個活生生的“此在”——我們的導(dǎo)游。格桑叫喚道：“大家可以醒醒了！那個傳說中的海上魔鬼城，馬上就到了，一個半小時后，在下面的出口結(jié)合，我們的車將在那里等大家?！彼€說了很多其他的話：烏倫古湖，是一個很大的淡水湖，新疆看起來到處是沙漠，其實并不缺水，烏倫古湖只是新疆幾大淡水湖之一；這里的“魔鬼城”，其實是一個更大更奇特的雅丹地貌區(qū)，和這里相比，我們已去過的“五彩灘”小多了，簡直算不了什么；他還說我們的車會停在上面，大家需要沿棧道走下去，棧道又長又陡，還曲折拐彎，要注意安全……總之導(dǎo)游的話有時很煩瑣，完全不顧及游客急迫的心情。對于一個特別關(guān)心自己工作任務(wù)的導(dǎo)游來說，一切美景都沒有對安全的強調(diào)重要。我們不再理會導(dǎo)游的說教，走出那個巨大的、已停止前進的鐵盒子，向前走了沒有幾步，就發(fā)現(xiàn)我們已立在“魔鬼城”的頂端。俯視遠方，灰藍的湖水蒼茫浩闊，完全望不到邊際，那真是一種站立大海岸邊的感覺，怪不得烏倫古湖又叫“布倫托?！澳兀∧_下近看，灰黃帶紅的雅丹巖，被千萬年的風(fēng)雨雕飾成了各種奇怪而又生動的形象：或立或臥，左牽右連；上壘下疊，似方若圓；如柱如鐘，有俯有仰；一座棧道曲折盤旋于其間，自上而下，直達山底。大家自然是先在山項設(shè)置的“觀景臺”拍攝浩渺的遠景，然后順棧道緩緩下行，在那彎彎曲曲的不同角度上，與各式各樣的巖石雕像合影，直到走出這重重疊疊的怪石奇景，來到湖邊，再回望剛走過的地方，看到的卻只是一座仿佛由整塊巨石雕成的山峰，雖算不上巍峨，卻已將奇形異狀的魔鬼城遮擋的嚴嚴實實。這一擋，讓那魔鬼城多了幾分詭秘?；厥滓幌耄覀儎偛诺男雄E，正是對魔鬼城核心地帶的一次穿越。所有的游人，都將“魔鬼城”五臟六腑觀覽了一遍……

難得一次的專門外出旅游，我也是懶得做功課的。也有一種想法，就是覺得功課做得太多，提前便知道了很多景點的情況，反而少了新鮮感，旅游成了一種對知識的確認，那多無味！所謂旅游，不正是有一次有預(yù)謀的邂逅嗎？也正因毫無預(yù)先的功課，甚至懶得去看旅行社簡單的介紹文字，因而在我原先的想象中的所謂“海上魔鬼城”至少應(yīng)該是在湖面上或小島上的景致，現(xiàn)在明白了它不在湖上，卻在岸上。山水之間，尚有一段鋪滿沙礫的空地，正是游人的活動場所。湖邊有灌木青草，還有一艘小小的游艇，靜靜地擱在草木叢中。我們便在游艇前照相，望著遠處的水面上有一艘不小的游船緩緩向南駛?cè)?，灰藍的湖面上云影飄渺，水光閃爍，一只不知名的黑色水鳥在輕云碧水間劃著弧線，我突然明白，這個“海上魔鬼城”，其實應(yīng)該是在微雨輕霞、天色朦朧之際，或綺霞溢彩、幽鳥翻飛、光影莫測、萬籟俱寂之時，乘小船于湖上，緩駛遙望，極目遠眺，動神想象，才能得其神韻，入其境界。而今天的時光，雖然算不上烈日炎炎，但晴朗如許，卻也消滅了幻美的情緣?？梢娨煤眯蕾p世間美景，不只要得其形，更要得其境。再者，游賞景物，先后次序也很重要。如此處景物，應(yīng)先讓游人乘船游湖，然后棄舟登岸，覓景而入“城”，發(fā)現(xiàn)“魔鬼城”內(nèi)部的奇特景致，再俯視全景，一覽水色天光。如此一來，才有尋尋覓覓、漸入佳境之感。那最高境界，是將山水奧秘盡收眼底，其審美效果，豈不更好？

無論如何，因為有了令人遐想的“海上魔鬼城”，這一天穿越沙漠的漫漫旅程，才不再單調(diào)乏味。傍晚時分，我們又回到了烏魯木齊，入住程航酒店。

6月19日：吐魯番的葡萄還沒熟

說起來實在慚愧，來新疆之前，我對吐魯番最真切的感知，竟是《吐魯番的葡萄熟了》這首誘人的情歌。這首歌，出于不同的歌者之口，風(fēng)格全然不同：關(guān)牧村的透明與曼妙，刀郎的蒼涼與深厚，少女合唱團的熱烈奔放，等等，總歸是淳樸的愛情：對愛人，對土地，對家鄉(xiāng)。那歌聲中一串串甜蜜的葡萄，將一切變得甜蜜、輕靈、美好。遠方的吐魯番，也因此而舒緩與悠揚，神秘且浪漫。

可這個時間，還不是葡萄成熟的季節(jié)。

雖如此，大家還是期待著，在吐魯番神秘的土地上，去親眼看看那想象中的葡萄——那令阿娜爾罕心醉的東西，也是我們心中向往的形象。那是被動人的情歌詩化了的、吐魯番醉人的詩眼。

第一個景點，導(dǎo)游卻領(lǐng)我們?nèi)チ撕吞镉竦辍o論如何，格桑都算得上很有契約精神的人，他說：“我們這是純玩團，所以不能帶大家購物，如果大家愿意去，就請大家簽名?！碑?dāng)然，在此之前，他已海闊天空的、但絕不是別有用心地給大家講了很多知識與故事：巫玉、王玉，還有那著名的“和氏璧”與“完璧歸趙”的故事。玉的神奇、玉的偉大、玉在中國文化中的獨特地位，等等，等等。大家自然都高高興興地簽了名。其實，即便不說這么多，大部分人也很愿意看看那聞名遐邇的和田玉?！皽婧Ｔ旅髦橛袦I，藍田日暖玉生煙。”藍田美玉都能讓詩人情思連綿，更何況這天下聞名的和田玉呢！在玉店里呆了一個多小時，自然是飽覽了各種各樣的晶瑩剔透、璀璨奪目、玲瓏精美、溫潤細膩、巧奪天工，然后，便感嘆一番：美則美矣，只是價格不菲，難得下手。除了個別游客或因不差錢或因經(jīng)不住美的誘惑，義無返顧地將自己心儀之物收入囊中外，大部分人只是收獲了滿心贊嘆，便已離開。我由此想起前天晚上導(dǎo)游請大家吃烤全羊時說過的話：“這是企業(yè)贈送的一頓盛宴，希望大家享受美味之后，能去參觀一下他們的和田玉，那不只是真，而且真是美！”一盤盤肥美的烤羊肉端上來，還有一瓶瓶鮮啤供應(yīng)，大塊吃肉，大瓶喝酒，也算得十分豪爽了?，F(xiàn)在，我們這些“團員”們卻顯然并不能以同樣的豪爽相報，似乎有些不仗義了。好在格桑也并不在意，他大概覺得，該說的話就得說，該做的事也得做，該吃烤全羊就要吃，還要讓大家吃得滿意，吃得大叫“格桑，我愛你！”至于買不買東西，那還是隨你的便。于是，導(dǎo)游便帶大家告別滿目璀璨，去葡萄莊園熱瓦甫宴會廳，吃那頓剛才在車上已預(yù)告過的“水果宴”了。

說是“水果宴”，其實只是一頓豐盛的自助餐。各種水果、炒菜、烤肉、面食、甜點一應(yīng)俱全，當(dāng)然還有飲料、美酒，等等，等等。宴會廳很大，廳中擺著一排排桌椅。這是眾多旅游團必來的地方，游人一批批進來，尋找自己喜愛的食物，然后坐下品嘗。宴會廳的盡頭有一個不小的舞臺，主持人開始招呼大家坐前邊去，于是，表演開始了：歡歌勁舞，青春躍動，最動人的，當(dāng)然還是紅衣少女們合唱的那首《吐魯番的葡萄熟了》：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葡萄的根兒扎根在沃土，

    長長的蔓兒在心頭纏繞，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吐魯番的葡萄熟了，

    阿娜爾罕的心兒醉了！

    ……

那旋律，那舞姿，那衣飾與氛圍，整個兒呈現(xiàn)的全是色彩斑斕的異域風(fēng)情。表演到最后，一位身材豐滿的女演員上場了。她身著淺米色連衣長裙、從頭頂?shù)讲弊由?、胸前和腰間，都佩帶著閃閃發(fā)光的飾物，一派金玉成串、珠光寶氣、艷麗奪目的樣子。最令人吃驚的，是一條色彩鮮明的大白蛇，就盤在她的脖子上，她用右手緊緊握住那條大蛇的脖子，翩翩起舞，那條蟒蛇，隨她跳舞的節(jié)奏，也盤環(huán)扭動著自己的身體，仿佛在配合她的舞步。當(dāng)她步態(tài)妖嬈地走向觀眾，眾人自然驚呼起來，一邊起身觀看，一邊用手機拍照，要記錄這驚人的瞬間。這出人意料的一幕，仿佛在演繹吐魯番的曼妙與神秘，自然是讓人久久難忘的……

宴會廳的表演時間并不長，結(jié)束之后，我們就去參觀那令人震驚的偉大工程：坎兒井。

就在離宴會廳不遠的地方，一個平平常常的去處，豎立的木牌上寫著“鄧公坎兒井”幾個字，旁邊是幾間不起眼的房子。進了房子才知道，這是當(dāng)年鄧小平來參觀過的地方。壁上還掛著他當(dāng)年參觀時，彎腰俯視井口的照片。一個歷史人物，以自己的行為和思想，影響了整個國家的歷史進程，也改變了人們的生活，大家對之念念不忘，那是極自然之事。大家當(dāng)然也愿意把他的名字，和這項偉大的工程聯(lián)系起來。新疆的坎兒井，我當(dāng)然是聽說過的，但真正來到這里，聽了導(dǎo)游的介紹，還是不由得震驚與贊嘆。人民的聰明才智，永遠超乎你的想象！坎兒井的智慧，在于它利用了山的坡度，巧妙地將春夏季節(jié)滲入地下的大量雨水，還有冰川以及積雪的融水，引出地表，進行灌溉，也滿足生活用水。作為一種特殊的灌溉系統(tǒng)，它遍及吐魯番地區(qū)，為廣闊的荒漠提供了生命的乳汁。一代代人的艱苦努力，竟使這神奇的地下工程，成為中國最長的地下河，與萬里長城、京杭大運河并稱為中國古代三大工程。據(jù)介紹，新疆地區(qū)最大的坎兒井，已有470多年的歷史，現(xiàn)在每天的出水量，仍然可以澆灌20畝地。而最長的坎兒井，足足25公里。最深的1條有98米深，20.7公里長。隨形就勢，引水潛流。那個因虎門銷煙被貶到新疆的林則徐先生，也曾驚嘆道：“由南而北，漸引漸高，水從土中穿穴而行，誠不可思議之事！”我們的萬里長城，雖然被稱為奇跡，但它在今天，也只有文物古跡的意義，而坎兒井，至今仍然澆灌著萬頃良田，還為無數(shù)人提供著甘甜的飲水，真正是造福萬代啊！走在陰涼幽深的坎兒井里，人們仿佛害怕攪擾古人那仍然默默流淌的智慧，小心翼翼地用手摸摸那從雪山而來的清凜凜的流水，遙想其懸木為標(biāo)，燃燈投影，一镢一鍬，汗流浹背地在窄小的空間中奮力開鑿，那是何等艱辛！而血汗所成，遠惠后人，又怎能不令人感嘆其偉大，銘記其恩情？

走出坎兒井，重新來到艷麗的陽光之下，遙望遠處廣闊的土地，我不由想到：沒有這令人贊嘆的坎兒井，也許就沒有那聞名遐邇的哈蜜瓜與葡萄了。雖然這只是我一時瞎想，但世間萬事，自有其緣源，卻是確定不移的。借海德格爾的說法，這叫“天命所遣”。

終于來看葡萄了！

“維吾爾家訪”是旅行社贈送的項目。一個說著典型維語腔普通話的中年男子，站在村口，大聲說著歡迎的話，滿臉笑容地迎接我們，導(dǎo)游介紹說：“這是村長！”大家便跟了村長向村里走去。他一邊介紹這里的情況，一邊帶我們走進葡萄架搭成的長廊，一串串尚未成熟的綠色葡萄，垂掛在葡萄藤上，顆粒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。顯然，要讓這些葡萄變成紫色的珍珠，還需要不少的陽光、水分與時間！這個葡萄架搭成的長廊已很長，但它遠沒有我想象中的葡萄園那樣壯觀。我們的山西也是盛產(chǎn)水果的地方，我曾無數(shù)次路過清徐的葡萄園，在山坡下仰望層層梯田里數(shù)不清的一架架葡萄，以蔥郁與豐盛的姿態(tài)，呈獻出大地的饋贈。還有老家的五月，那千樹萬樹的梨花，繽紛了整個山山峁峁，為農(nóng)夫的勤勞與土地的豐饒大唱贊歌；當(dāng)然，也曾在蘋果花盛開的時節(jié)，穿越晉中大地上的萬畝果園，在無邊的花陣中感受春的喜悅；但這一次，我們只是穿越了這個綠色的長廊，仿佛只是走進一個葡萄世界的象征性通道，通道的盡頭是簡易的房舍，房子中間有鋪好了毯子的長長的土炕，土炕的中間是一長排鋪了桌布的炕桌?！案魑幌壬‰m然今天大家都知道男女平等，我們維族也是一樣，可我也知道，你們在自己家里，都是被女士們領(lǐng)導(dǎo)的，但按照我們維族的傳統(tǒng)習(xí)俗，男人比女人更為尊貴，所有的男人，你們都是尊貴的巴依老爺，女人是巴依婆，現(xiàn)在，你們來到了我們這里，就要按照我們的習(xí)俗，尊貴的巴依老爺們，請你們先脫鞋上炕，坐在里面，然后巴依婆們才能上炕，坐在外面！”當(dāng)村長以他那別有風(fēng)味的普通話，一句一頓地說完這些話，現(xiàn)場立即響起了嘻嘻哈哈的笑聲，我們這些男人們，因為村長的恩賜，一瞬間成了一群尊貴的老爺，自然樂不可支，紛紛脫鞋上炕，盤起早已僵硬的雙腿，等著下面的節(jié)目。女士們自然也十分高興，因為他們從村長的話里，再次得到驗證，就連遠在新疆的維族朋友，也知道她們才是真正的領(lǐng)導(dǎo)！所以也用不著計較這伙臨時老爺們得意的嘴臉！倒是要感謝村長，為一場普通的旅游接待，增加了喜劇色彩。如果是金秋時節(jié)，這時候我們肯定在品嘗那甘甜異常的葡萄了，可這時，主人端上來的，是一盤切好的西瓜與哈密瓜，當(dāng)然，這都是新疆的水果之王！正當(dāng)我們品嘗這些用純凈的冰川之水滋潤出來的甘甜時。村長又請來了他的妹妹，為大家跳舞，還有一位小伙子來擊鼓伴奏，他說這是我們招待貴客的習(xí)慣。音箱放出了舞曲，姑娘熱情奔放的舞姿，感染了每一位游客。村長在一旁熱情地鼓動著，希望大家參與，團里的一位女士終于忍不住內(nèi)心的激動，下場和姑娘一起跳起來。場地雖小，她的舞姿卻維妙維肖，看起來學(xué)過新疆舞的?，F(xiàn)場的氣氛更加熱烈，小伙子的鼓點，越發(fā)激烈歡快了?？簧系摹鞍鸵览蠣敗焙汀鞍鸵榔拧眰?，也都激動起來，歡呼起來，直到紅衣姑娘舞蹈結(jié)束，致意而去，伴奏的小伙子突然走到中間，跟著音樂舞起來，我們沒有想到，這個看起來質(zhì)樸敦厚的普通小伙子，舞也跳得這么熟練奔放，他沉醉于節(jié)拍之中，渾身呈現(xiàn)出動態(tài)之美。這短短的表演，讓大家再一次感受到民族風(fēng)情的魅力，也感受到生活在這蒼茫而遼闊的大地之上的人民，所特有的生命活力。一個喜愛歌舞的民族，其狂歌勁舞，表現(xiàn)的并不只是當(dāng)下的歡樂，也表現(xiàn)出這個民族內(nèi)在的精神力量，與對藝術(shù)人生的追求……

村長的招待當(dāng)然應(yīng)該有所報償。雖然沒吃到新鮮的葡萄，但我們買到了村長親自推薦的葡萄干，還有野生葡萄與葡萄籽粉。雖然花費并不多，村長還是十分高興，他說：“謝謝你們！你們所購買的這些東西并不是我一家的，這是村里十七家村民的。我代表大家，謝謝你們對我們村貢獻！”臨別之際，村長為需要的游客水壺里添滿熱水，又把大家禮送到村邊的大吧旁，揮手告別。

回到車上，我回味著村長剛才的話，不由得想到：我們花了不多的錢，買了很好的東西，村長卻一再表示感謝，還說這是“貢獻”，這里包含著多少善意呀！其實，我們所有人，都應(yīng)該感謝這塊廣袤土地上那些樸實、真誠、堅韌而善良的人民。他們祖祖輩輩生于斯、長于斯，用自己的血汗，滋養(yǎng)了這片土地；他們與這片國土上天南地北所有勤勞的人民一樣，以自己的思想與情感，賦予了這片國土以精神與魂魄。是他們的艱苦勞作與睿智創(chuàng)造，使這片土地變得豐饒與偉大。盡管我們只是遠方的游客，如果沒有他們的勞動與創(chuàng)造，即便我們來到這里，看到的也不過是無邊的蒼涼：沒有城市與村莊，也沒有田野與道路，沒有那像巨大的風(fēng)車一樣從容不迫地旋轉(zhuǎn)的風(fēng)力發(fā)電機，也沒有滿山遍野悠然覓食的牛羊…… “人民”，作為創(chuàng)造世界的主體，并不是一個抽象的詞語。它的內(nèi)涵，永遠是那些活生生的、不能被遺忘與蔑視的個體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，都渴望在自由的天地與祥和的文化氛圍中，遵循個體的意志，創(chuàng)造自己的生活，以及人生的詩意與幸福。正是在如此這般的創(chuàng)造中，也創(chuàng)造著時代，創(chuàng)造著這異彩繽紛的世界——

“要每天每日去開拓生活和自由，然后才能夠作自由與生活的享受！”《浮士德》里的這著名的詩句，正是堅韌與偉大的創(chuàng)造者不朽的頌歌。

今天的最后一個行程，對我來說，多少有點出乎意料。

火焰山？除了在《西游記》里，我實在沒有想到，現(xiàn)實中的火焰山，可以成為一個有名的景點。就在大家坐在車上，準備著防曬的衣帽，向火焰山疾駛而去的時候，我不由得想到《西游記》，神話故事真正是魅力無窮！當(dāng)時唐僧師徒四人，走近火焰山時，三藏勒馬道：“如今正是秋天，卻怎反有熱氣？”豬八戒難得的賣弄了一回知識，說西方路上有個哈斯哩國，乃日落之處，俗呼為天盡頭。此地?zé)釟庹趄v，想必到了日落之處。還煞有介事地描述了一番斯哈哩國，為應(yīng)對日落之時發(fā)出的巨烈聲響采取的措施。這話當(dāng)然遭到大師兄的嘲諷，直言“呆子莫亂談！”現(xiàn)在想來，其實豬八戒沒有亂談，若站在中原遠望西域，數(shù)千里之外，豈非日落之處？至于那個斯哈哩國到底在哪里，只有天知道了。也許吳承恩先生心里是有所本的。不管怎樣，你不得不佩服《西游記》作者，那真正是大手筆！一個火焰山，整整寫了三回書，又是羅剎女鐵扇公主，又是結(jié)拜過兄弟的牛魔王，還有那一出場就手拿一枝香蘭，裊裊娜娜而來，柔聲細語開言說話的玉面公主，那妖嬈的身段與迷人的姿態(tài)，用今天的網(wǎng)絡(luò)語言來說：“牛魔王哪能頂?shù)米。俊备螞r，還有那萬歲狐王留下的眾多小妖，與數(shù)不清的財富。吳承恩寫的哪里是什么神怪故事，分明就是活生生的人間情節(jié)！這三回書，實在熱鬧非凡：魔王納妾，女妖吃醋，兄弟反目，八戒揚威，土地出場，陰兵助陣…… 為一個芭蕉扇，一調(diào)二調(diào)三調(diào)，吃下神仙的定風(fēng)丹，鉆進公主的小肚子，上天入水，使盡七十二般變化，都解決不了問題，最后不僅托塔天王、哪吒太子，就連四大金剛、六丁六甲、護教伽藍、巨靈神將都來了，這才讓牛魔王歸順，鐵扇仙跪服。而真正的神來之筆，是這火焰山的由來：五百年前，孫悟空大鬧天宮，被眾神捉住，放在太上老君的丹爐里，燒了七七四十九天，太上老君認定他已被煉成丹藥了，沒想到開爐取丹時，他突然蹦了出來，一腳蹬倒丹爐，掉了幾塊兒磚頭，落在人間，就化作這熊熊燃燒的火焰山，一燒就是幾百年，影響了多少百姓的生計……

有一句名言：“時代的一?；覊m，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?！闭f不定那句話就是從這個故事來的——太上老君的幾塊破磚，落在人間，就是一座火焰山！既然是自己做下的壞事，自己理當(dāng)費盡心力去消除……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，真正的火焰山已近在眼前，透過大巴車的玻璃窗，看到那座黃褐色的堅硬山峰，橫亙于前面不遠處，山下空曠的土地上，鋪滿砂礫，山下山上，果然如《西游記》所說：寸草不生。一下車，熱浪迎面而來，它實實在在告訴大家：火焰山的熱，名不虛傳！進入景區(qū)，要先進入游客服務(wù)廳，然后通過一道長長的走廊。走廊里燈光昏暗，廊壁上小龕里，有《西游記》中的人物塑像，談不上藝術(shù)性，感覺有些怪模怪樣。有人說：“這塑得一點兒不像！”要像什么呢？當(dāng)然是他心目中的唐僧師徒與牛魔王、鐵扇公主之類。哪又怎能像得了呢？每個人心中，都有屬于自己的唐僧師徒與妖魔鬼怪。這個長廊，大概是為了激發(fā)游客的想象，畢竟寸草不生的火焰山，除了訴諸想象，也就不知道還有什么東西能激起人們的興趣了。設(shè)計者大約設(shè)想，有這么一個悠長昏暗的走廊，足以使游客從實實在在的人間，走入靈異出入的幻境了。可現(xiàn)實并不如此，當(dāng)大家走出長廊，來到地面之后，立即感受到的是艷陽高照，酷熱燒烤，全無半點煙霞繚繞的夢幻景致。黃褐色堅實如鐵的山峰，矗立在眼前，比剛才看得更真切了。山上當(dāng)然沒有火焰，因為當(dāng)年孫悟空打服鐵扇公主之后，拿著那把芭蕉扇，也不知扇了多少遍，地上的明火已被他扇滅了，那火卻藏在了地下，灼熱焦黃的砂礫灘上，有一個水泥筑成的石臺，一個高大的溫度計斜插在上面，溫度上紅色的刻度，顯示著此處地表溫度為攝氏73度，可見從煉丹爐里掉落人間的神火，此時仍然威力不減。照相照相！除此之外，大家還能做什么呢？有專業(yè)人員早已支好相機，讓大家排隊——當(dāng)然，你也可以用自己的相機或手機，有人在大聲喊叫著，要求前面的人不要插隊，也不要占用大家的位置，為什么這么著急？你可以想想，當(dāng)唐僧師徒四人，被妖怪放到大蒸籠里加熱的時候，他們能不著急嗎？照完了溫度計，還有一個地方也是必不可少的，那就是旁邊不遠處那個高大的唐僧師徒塑像：唐僧騎在馬上，前面有豬八戒牽馬，后面有沙和尚挑著行李，他們背后是一座尖峭的山峰，峰頂是一朵飛揚的祥云，孫悟空立在云端，做出他那招牌動作：單腿而立，一手背綽金箍棒，一手在額頭搭起涼棚，用自己的火眼金睛，向遠方瞭望……  到了火焰山，無論如何得同這幾位合個影，于是，又是一番挨挨擠擠，爭分奪秒。照完了，趕快離開，回到地下通道，現(xiàn)在也不管那壁龕里的塑像了，趕快進入吹著空調(diào)的旅游商場，去挑選紀念品。這里的商品還真是豐富：玉器、皮貨、衣服、玩具，等等，等等，但有一樣?xùn)|西是必須買的，那就是和《西游記》有關(guān)的玩具：能伸縮的金箍棒、形狀精巧的芭蕉扇、還有掛著三個鈴珰的唐僧師徒像，拿回去送給孩子，得意地說一句：“這是從火焰山帶回來的！”然后孩子大概會問：“你們見到孫悟空和牛魔王了嗎？”

我們該怎么回答呢？

也許，這里真該用最先進的聲光電技術(shù)，表現(xiàn)一下三調(diào)芭蕉扇、大戰(zhàn)牛魔王的場景吧？將赤裸裸的山石演化成出人意料的魔幻故事，這不就是所謂的旅游事業(yè)該有的創(chuàng)意嗎？更何況不朽的吳老先生，早已用他的如椽大筆，為我們寫了好原著。

6月20日：云海之上，一個或所有故事

旅游團昨晚回到賓館就解散了。格桑勝利完成了他的任務(wù)，又去給另一些游客講解他那珍貴的人生哲理了，我們又回到了無組織狀態(tài)。今天已是返程的日子，還有一個上午的時間可以利用。我們臨汾來的八位朋友，決定去實現(xiàn)剛來那天未能實現(xiàn)的愿望：參觀自治區(qū)博物館?，F(xiàn)在各地的博物館大約都這樣：參觀是免費的，但需預(yù)約。我們昨天晚上就預(yù)約了。早飯后立即打車，早早在博物館門前排隊。隊列里竟遇到一位也是從臨汾來的年輕女士，是醫(yī)院的護士，說她是來新疆徒步的，剛從火車站走過來。聊了幾句他們徒步旅游的情況，看著她瘦削而堅毅的樣子，我不由心生敬佩。

博物館足夠大，也很漂亮，藏品豐富。可惜我們在兩小時后就得往回返，只能走馬觀花看一看。博物館的收藏，不外乎這樣的主題：時間、存有、創(chuàng)造。所謂文物，不過呈現(xiàn)人類社會生存與發(fā)展的種種軌跡，這是一覽可知的。如石器、瓷器等等。當(dāng)然也會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東西。這次參觀給我印象最深的，竟是幾具干尸。這些干尸有男有女，甚至還有小孩，形態(tài)各異。通過他們身上殘存的裝束，可以約略知道他們曾有過的生活狀態(tài)。對于考古工作者，干尸的發(fā)現(xiàn)肯定有特別的意義。通過它們，或許能還原很多歷史細節(jié)。但對于我們這些普通游客，它們不過是一些失去生命的物質(zhì)存在。想到在茫茫沙海中，他們已靜靜躺臥了很多年，被冷酷的時間剝奪了生命的豐美，只剩下干枯丑陋的物質(zhì)形態(tài)，證明他們曾經(jīng)有過或長或短的生活，有過屬于自己的、或艱難或悲壯、或美好或憂傷的故事，現(xiàn)在卻通通消失于無地，不由得讓人慨嘆頓生：在無窮無盡的時間面前，人生竟是這樣的渺小與無謂！不過再細想想，也覺得不妨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：人生的目的，不就是創(chuàng)造意義嗎？他們曾經(jīng)活過，在這蒼茫渾厚的西部大地，愛過，恨過，歌唱過，搏斗過，或許還有信仰與祈禱，感恩與懺悔，他們以自己的勞動與情感，創(chuàng)造過屬于自己的生活，盡管和所有人一樣，也只能向死而生，又怎能說他們的人生沒有意義與價值呢？

中午返回賓館退房，并在附近的小飯店吃過午餐。下午五點多，我們已在云海上空飛翔了。透過小小的玻璃窗，再次俯瞰遼闊的新疆大地：沙漠，河流，閃著積雪白光的山峰，鋪排在綠洲邊上的城鎮(zhèn)，還有那漫長的公路與鐵道，像巨人描繪在大地之上的粗壯線條…… 一切的一切，不由得讓人回味這幾天的感受。新疆之美，首先是異域風(fēng)情。從內(nèi)地來的人，第一次踏上這塊土地，當(dāng)然會為這千里之外的異域風(fēng)情所感動。這里有另一種生活細節(jié)，另一種衣飾語言，甚至建筑風(fēng)格，歌舞與浪漫，都渲染著全然不同的生活氛圍，這種異樣與不同，只有身臨其境，才會有深切感受。但新疆之美，并不只是因為這風(fēng)情的嫵媚與奔放，更在于它遼闊而壯麗的山川大地：起伏的群山、茂密的森林、奔騰的河流、浩渺的湖泊、渾茫的沙海，悠閑的牛羊、翱翔的雄鷹…… 所有這一切，呈現(xiàn)出來的是偉大、雄渾、壯闊、崇高的美。這里呈現(xiàn)著空間之美，也呈現(xiàn)出時間之美，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，在這浩茫的土地上運行，推動著生活的節(jié)奏，主導(dǎo)著生命的更新……

當(dāng)我按亮頭頂?shù)拈喿x燈，翻開《什么叫思想》，準備再一次參與到海德格爾的思想之旅，度過這枯燥乏味的航程時，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：海德格爾用四重方式，追問“什么叫思想？”我們是否也可以模仿一下，如此這般地追問一下“何為旅游？”首先，旅游一詞命名的是什么？其次，人們把旅游理解為什么？其三，我們要正確地旅游，需要哪些條件？其四，是什么召喚我們?nèi)ヂ糜?？剛想到這些，又覺得這些書生氣的問題，未免可笑。旅游就是旅游，走走看看，散散心，觀觀景，聊聊天，吃點異樣的東西，知道點原來沒見過的事情，哪有那么多為什么，硬要追問“為什么？”那就是為旅游而旅游，為了籌劃和參與一個自己喜歡的故事，一個對所有人都差不多的故事，去支付一段生命而已。有開始，有過程，有高潮，有結(jié)局，或者可以用思想家的話，叫做自己籌劃著，把自己拋入一種不自由的狀態(tài)中，去尋找精神的自由。旅游旅游，無旅不游，行行復(fù)行行，所以命名為“旅游”。不過如此，豈有它哉！至于旅游的條件，人與人能相同嗎？不同的時間地點能相同嗎？不同的旅游方式當(dāng)然也不能相同。我們遇到的那位徒步者，與我們這些人，當(dāng)然會有不同的條件，不是還有說走就走的旅游嗎？那些人是受了什么神秘力量的召喚呢？召喚，按照海德格爾的想法，這才是根本問題！因為你行動的根據(jù)就在這里：你累了，你煩了，你悶了，你想出去走走了，不過如此。人生不就是這樣嗎？出發(fā)，行走，去完成你的愿望，在一個老套的故事中，尋找邂逅，不管滿意還是遺憾，結(jié)局總在前面…… 想到這里，我終于不想再理會海德格爾，合上書本，閉目養(yǎng)神……

我的旁邊，有兩位朋友，正在用很低的聲音，討論計劃中的下一次旅游。播音員又一次提醒大家：“旅客朋友們，請大家全程結(jié)好安全帶！”

【責(zé)編 李媛】